涼叶

请更加地爱我

月亮列车

【明弈中秋十二时—十七时】


现pa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明世隐在电车上睡着了,再醒来,周围空无一人。车厢的灯熄掉,眼前的光都只是月亮淡薄的光。他盯着前方的墙壁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入神。没有发过呆的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如果用眼睛盯着同一个地方看了很久很久的话,就能看到灰尘在光亮中像微小的行星般地飘浮,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电车还在运行,发出了嘎嘎的声音.......就好像一只大怪物一样,他这么想。


 


 当他站起来时,朝哪个方向看都沒见到一个人,甚至除却电车运行的声音以外也再没有别的声音了。他往左走,走过一节节车厢,一排排绿色的座位,还有那些印着漂亮女孩笑得夺目的广告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可感觉却像是在原地踱步。这辆电车长得就像永世也走不到尽头一样,好奇怪。


 


  月光将他的影子向侧边拉得很长很长,明世隐现在倒不觉得慌张,总觉得自己只是活在一场梦里。


 


  如果将最柔软的指尖压在玻璃造的车窗上,感受到的是透进骨头里的凉。当他碰触一切没有生命没有心跳的物体时,都会是这样的温度,冰冰凉凉,很伤人。可奇怪的是只有这样的物体才会让人很有安全感。说不定,其实这样的温度才最不伤人。


 


  车窗外是一座城市,灯火明亮得夜空里再没有星星。明世隐比划了一下,那座城市大概离他很遥远,一栋高楼只用一根手指就能够完全遮住了。


 


  他要再往前走,睡了一会儿,又越过很多节车厢,三十节吗?四十节吗?他没有数着,只知道自己实在是走了很久很久。不过,也并不太觉得累,于是就更能叫人笃定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车厢与车厢之间隔着一扇需要横推的门,门上还装有块玻璃,可以看见隔壁车厢旳情况。当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时,手搭在门边上,再次要推开一扇门,他忽然就愣住了。


 


  他看见另一边的车厢里有一个少年坐着。


 


  也许那会是一个幽灵,就是在推开门以后,再也看不见那种,明世隐想。觉得自己的想像力似乎太丰富了些。


 


  少年穿着学校里的制服,褐色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的皮肤太白了,白得半透明一样,大概也是因此才会让人觉得像一只幽灵。一下子看上去,好像天上面的云。他脑后还绑了马尾,鬓角有细碎的墨色发丝落下来,眼睛里是一汪比烟更软的水。而且他的皮肤是这么白,看上去就会像一个柔柔软软的女孩。不过仔细打量五官轮廓的话,还是能认出是男性来的。而人们之后看到他露出来的那过于纤长的手指和较寛的肩膀,都能知道这只是一个长得非常清秀的男孩子而已。


 


  明世隐推开了门,说:你好。


 


  因为啊,这个故事并不是什么都市传说或灵异事件,所以那不会是一个幽灵,浪漫的爱情故事里只需要一个漂亮的恋人。


 


  少年应声抬头看向他,眼中有倒映比满城灯火更亮几分的光。


 


 


 


 


 


 


 


  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要打比喻的话,少年生活的世界就像是漂亮而冰冷的机器,而明世隐生活的世界则是温暖却又正在腐烂的肉块。


 


  那确实是很温暖的......昏黄的灯光,人们的笑容,街边的小吃店,火锅和烧烤;矛盾,争吵,大声地说话,展现在脸上眼睛上皱纹上的负面情感;背叛,嫉妒,小圈子,还有弄伤了人体时会自己跑出来的红色的血。


 


  那是一个很荒诞的世界,比一辆长得永远也走不完的电车还要荒诞。不过披着喜剧的皮,一下子看上去会觉得很好。


 


  明世隐没挑什么坏的东西出来说,只说好的东西。你知道的,坏的东西总是要讲很久也不见得能讲得完,而弈星又太过年轻,不过十六岁,很难去明白这么多。


 


  “弈星,”明世隐说了很多话,有点累,刚才还差点咬到舌头。于是他便转过头去问:“弈星,你生活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弈星这个名字,觉得好听吗?其实是明世隐帮他取的。少年最开始时说自己的名字是27320。在他所生活的世界里,所有人的名字都仅仅是随机而不与他人重覆的数字。可要用一串数字来称呼你的话也太奇怪了,明世隐这么说,这就好像你是一个机器人一样。于是他想了好久来帮他取一个名字,是“弈星”。


 


  “弈”就是指下棋的意思,“星”的话,你也该知道的吧?


 


  是的。


 


  明世隐知道弈星喜欢下棋,但弈星却说他自己的天赋其实是在数学方面。


 


  当弈星还活着时,他很少能碰到棋子,更不会说梦想要去当个棋手什么的,像热血漫画的主角一样。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人从出生起就都被政府安排好之后的一生该要做什么了,他们都该要做自己最有天赋的事情。被检验出是擅于唱歌的便要当歌手,是擅于化学的便要长居于实验室。大家都没有自由,对彼此是追求利益最大化而非精神与个人感情,世界一直只在井井有条地运作着,永远永远不浪费不出错。


 


  从清早开始,每天都要是六点钟时起床,吃安排好的套餐,搭电车,上学。其他东西学到个皮毛就够,只要不停地练习算数就行。回家以后也是先去算数,偶尔才会被安排是下棋,大概一个星期也能下一次。


 


  弈星没有朋友,没有父母,没有恋人。这样的东西不需要也可以,不需要说不定才会更好。他一直都在过着很无聊的生活,世界的温度就和蓝色水银一样,和夜晚的海水,飘着烟的冰块一样。


 


  “在那个时候,陨石会撞上地球的消息被电视台播了出来了,但我们还是做着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每天坐着电车去上学,车厢里还有着非常多的人。”


 


  “我想我应该是已经死了吧,坐电车的时候遇上世界末日,没有办法活下来。”


 


  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样听上去会不会很奇怪?你所描述的,你生活的那个世界跟我生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感觉很好,是感情吗?大家都拥有很充足的感情。”


 


  “偶尔也会想去下下棋........不过也不可以,那样并不好,很浪费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都觉得下棋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他抬起了头,看见车厢的顶部,灰色呀。他发了会呆,就是能看见灰尘星球在飘浮的那么久的那种。明世隐看着,也说不好弈星是在想着些什么,可能还是在想有关于围棋的事情。他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真的很爱很爱下棋,一生悬命地喜爱着。


 


  “你不会说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想在世界末日之前做的。”他挑起了个话题,虽然是明知故问。


 


  “我想做的事情就是下棋,下棋的时候会感觉很好,我一直都很喜欢。”弈星在谈及围棋的时候,总是显而易见地要比平日更高兴一点:“将黑子白子与那些横竖的线条组合在一起,就能让人立马静下心来,围棋本身已经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了。”


 


  “我若是去探究它,这同时也是在探究我自己。而当我和他人下棋,不需要任何对话,但我也能明白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很有趣吧?”


 


  他愣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对着地板。嘴角的弧度莫名透出些伤心,像一场月亮雨。他又说:“你知道吗?围棋确实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来的。”


 


  他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明世隐便也不作声,只是看着弈星的侧脸。迎着银白月光,他能看见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就好像不知名的白色花的花瓣一样,轻盈而美丽着。


 


 “不过这样也很好,也不是小孩子的年龄了,不能再肆意妄为下去。”弈星说。




  “大人们都会知道要去做好的事情,要去做能够推动世界的事情,去帮助到现在或将来落难的人们。与这比起来,下棋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不是吗?”




  “所以这样就好。”他又重新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很真挚,活像一颗有温度的小星星。


 


 弈星是个很好的孩子,明世隐看着他,这么想。他想陪他去下盘棋,可这里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有的话该多好。




 那个世界的人都会跟弈星一样的性格吗?如果是的话,那应该就是一个美好的乌托邦吧。




 他想说,温暖其实并不是件好事。温暖的东西其实才是最易腐烂,看上去柔软颜色又如火一般热烈的肉块里面会住着千万只细菌。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车窗外面的月亮看上去好像慢慢圆了起来,虽然这里一直都是夜晚,白天根本就没来临过。月亮是在稍稍地变圆,可能是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变圆的。从原本弯弯瘦瘦的样子发涨起来,变胖了。


 


 “也快要到月圆的日子了。”


 


 明世隐侧过身,手撑在窗沿上托着头,说。他眼睛还是在看着窗外的月亮。


 


 “弈星生活的世界里,有中秋节这样的节日吗?”他问。


 


 弈星点点头。


 


 “有的,不过是作为上历史课时学习的一个名词,会知道人们在那天是要吃月饼,还要看月亮和桂花。”


 


 “那有听说过嫦娥和后羿这两个人吗?”


 


 弈星这次摇头了。


 


 “他们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看上去有点好奇。他对明世隐生活的世界一直都很感兴趣,会让明世隐跟他讲很多不同的事情,好像民间风俗啊,神话传说,童话故事之类。


 


 每当在讲童话的时候,明世隐都觉得自己像是个三岁小孩的保姆,在哄孩子睡觉。但他对弈星总没有任何办法。


 


 其实他就算拒绝了对方,说自己不想讲,弈星也不会缠着去再三哀求,更不会说生他的气之类。那孩子就只会点点头,又盯着地板发呆,亦或是看向窗外的月亮和城市。那个样子呀,会稍微地透露出一点沮丧出来,就像一朵谢了的花。明世隐就是对这个样子的弈星才完全没有办法。


 


 他甚至还会去想有什么能跟弈星讲,还有些什么有趣的东西能让人起兴趣去听。他就是看不得弈星不开心,哪怕只是一点点。


 


 现在,他耐心地讲着嫦娥和后羿的故事,说后羿会射死太阳,而嫦娥最终飘到了月亮上去——在一个很胖很大的月亮上建起宫殿,养了兔子。他花了好久时间才跟弈星解释了月饼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这种甜品会不会好吃,还有就是自己为什么会讨厌吃五仁月饼。那就像在吃一个加了猪肉和花生的奶油蛋糕一样,明世隐这么形容着,弈星便很明白地点头了。


 


 “我想那应该不会太好吃。”他说:“我还是喜欢吃加了水果的奶油蛋糕。”


 


 他边说着,边轻轻靠在明世隐身边,头刚好能搭在人肩膀上,约莫是有些困倦,想睡觉。


 


 明世隐笑笑,正过身子,眼睛从月亮城市上移开。他看向弈星,神情比云比雾都更温柔。


 


 是这样子的,明世隐大概是喜欢着弈星的,还要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他从来拒绝不了弈星,会绞尽脑汁地从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翻找还有着哪些能使人起兴趣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去跟弈星说话,聊天。他喜欢看弈星笑,喜欢看他专心地听自己说话,眨眼,甚至连他睡觉的样子都快要喜欢上了。而这也并不能称作什么轰轰烈烈的东西,不如烟花炸在夏日的夜晚,昙花拼尽生命的绽放,就只是.......很喜欢很喜欢而已。


 


 在相处的时候,会很幸福地相处——想更幸福着,不想分离。但要真的离别了的话,偶尔在夜晚想起那个人时,却也能不违心地说出“直到现在你仍然是我的光明”这样的话。


 


 比起什么“要永远在一起”,“得不到就要摧毁”,他只是更希望自己和喜欢的人都能一直过得好好的。


 


 明世隐觉得自己确实是已经老去,往日社会上三十多岁的人该算作老年人,是到一个喝啤酒也会想加几颗枸杞的年纪。故而他虽然喜欢上一个人,但感情却不比以往热烈,也再没了那种能玉石具焚的气势。


 


 他现在没打算要跟弈星表白,弈星太小,算算年纪还末成年,总让人觉得是在犯罪。再加上那孩子于感情上比纸张都要白,说了喜欢怕也不会懂。


 


 这个空间打从明世隐琢磨着满腹心思,不再说话以后,似乎就只剩电车嘎嘎运行的声音了。弈星已经睡着,睡得很甜很甜,睫毛打了层柔和的阴影在眼下,很乖。


 


 月亮仍旧在稍稍变圆,月光也仍旧倾洒在了弈星的脸上。他还是很漂亮,像不谙世事的幽灵,像一朵白色花,像闪烁的小行星。而这也是明世隐出生了这么久以来,认识过的最好的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


 


 他不曾说出来过,可他的心脏上确实是已经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弈星这两个字。他将此捂在自身深处,对此缄默不语,却又是最幸福地爱上一个人。


 


 


 


 


 


 




 


 


 


 这辆不停地向前走着的电车,会不会终有一天也会停止呢?它究竟是去往哪里,是去月亮上面吗?还是说,这其实是一个给死了以后的人永远休息的地方?


 


 社会——不过,人们口中常提及到的,社会这样的东西现在已经离这里很远很远。那个温暖的大怪物已经不会再来缠绕住人,友情也好亲情也好,还有那些什么感情都算不上是的人际关系也终于是结束了。


 


 白天都变成了夜晚,太阳变成了月亮,而所有所有糟糕的人变成一个弈星。


 


 社会已经不存在了。


 


 有些时候,明世隐会觉得自己的手上,腰间有点儿痛,就好像幻觉一样。他总感觉自己的肠子曾经露出来过,手臂被碾作两段。他觉得自己可能曾经死过一次,所以才来到这辆电车上,但他不想探究真相,他想,也许我只是睡过一觉,于是来到这里。


 


 他将手轻轻搭在弈星的手背上,感受弈星那冰凉冰凉的体温,能凉进骨子里的温度,一个已死之人的温度.......但是,很温暖。


 


 为什么死人会让人觉得温暖?那才能让人觉得非常非常幸福?活人反而会让人想死,好奇怪。


 


 可如今所有东西也不要紧了,冰凉的温暖的......说到底,有谁能搞得懂呢。而且这辆电车也可能只是一个人半夜做的梦而已,根本就不曾存在。


 


 他们在月亮列车上互相依偎着,幸福地睡了过去,这样就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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